杨亚妹,吉隆坡人,今年79岁,八打灵佛光文教中心全职义工。在这里,大家都叫她阿妹姐。
她看来身体非常健壮,在偌大的厨房内健步如飞,每天如此忙于张罗几十人份的午餐及晚餐。大家都说她做的素菜很美味。
老人的大部份儿孙都在吉隆坡,她却住进佛光文教中心,并且乐于有此离开家人的个人空间。每个星期的休息日,她回到儿子的家,还没坐定,就再出门到盲人协会去当义工。
老人的年轻岁月并不是太如意,生了6个孩子,却没了丈夫。只是,她对过去没有太多抱怨,她也不想自己的命到底是好还是不好,“总之现在吃得、睡得、做得,就好了。看看人家,很多人80岁都不能走路了。要珍惜。能做的就做,不要嫌弃,不要怕多做。能做是福气。到有一天不能做了,你就只能看别人在做。”
老人的人生哲学是:还活一天,就服务大众一天。回归如此单纯的人生目的,令她免去了对衰老、病痛,乃至死亡的恐惧,实令人感动。
记者来到位于八打灵再也的佛光文教中心,每位义工听说是来访问阿妹姐的,都欢喜,总会说上几句关于阿妹姐的话,这里的人对她一点都不会陌生。
阿妹姐其实是一位老阿嬤,记者老早就听说这里有这么一位老义工,被工作人员领到厨房,首次见到阿妹姐,却差点不能相信眼前这人已经79岁。
厨房是她的天下
阿妹姐穿梭在厨房裡,她是这里的“伙头官”。看她一会儿到雪柜前取出食材解冻,一下子又已经拿起菜刀快速切菜。偌大的一个厨房,几个镬直径都超过一米,旁边已经摆好早前切好的青菜。
阿妹姐在这里当大厨已经有20年经验,时间预算一点都不成问题了。她看时间一到,起炉,油一入镬随即沸腾,阿妹姐把青菜倒入,顿时响起“嘶沙”声,浓烟从镬内急窜,一阵迷矇中,一个老者时而双手握镬铲炒菜,时而转身取材调味,动作是如此俐落,而老人神情淡定,如一切皆在掌控之中。
这时,厨房已是香气弥漫。记者只能在旁观看、拍照,并保持一段距离,深怕打扰阿妹姐的工作。一听说待会儿忙完后记者想再与她详谈,她忙说:“我没有东西好讲的啦……”
佛光文教中心是一栋五层楼建筑,马来西亚佛光山的行政、文化、出版、教育、慈善等等单位都在这裡办事,上下几十位义工及职员的午餐和晚餐,都是阿妹姐给大家张罗的。
平日,用餐的人有40至60位,厨房的工作就是阿妹姐及一位助手仙姐来承担。仙姐比阿妹姐年轻4岁。初一、十五,会有上百人在这里用餐,有活动进行时,人数更可达几百人,这时,才有一些义工进入厨房协助阿妹姐。
阿妹姐在洗菜的时候,有一位行政单位的负责人走到她的身边说话,都是些“明天有xx人用餐”,“后天有xx活动,要多准备饭菜”等等的。阿妹姐的手脚丝毫没有停顿,脑子却已经记下这些时间与数字。后来问起,她说,因为识字不多,没有太依赖文字记录,靠的都是记忆。“脑子里装的都是这些,没有时间想别的东西了。这一餐煮好了要想下一餐,今天过了,就得想想明天要吃什么。”从决定菜式,到食材采购,都是阿妹姐一手包办。
阿妹姐家住吉隆坡冼都,以前,她每天往返八打灵与冼都两地,一大清早从冼都巴剎挑了食材,大包小包地来到佛光文教中心。后来,因为每天往返搭车不方便,她住进这栋大楼后,还是坚持每天清晨到巴剎买菜。现在,她每天决定好要购买的食材后,拨一通电话,就有人送来了。
厨房工作正忙时,仙姐突然间离开工作岗位去翻找药箱,原来是阿妹姐受伤了。阿妹姐这时右手握左手食指,她一时大意,手指被大镬的边缘划破。阿妹姐紧按手指头,以防流出太多血,仙姐边说“伤口很深”,边倒下药油。阿妹姐似乎不把受伤当一回事,仙姐给她处理伤口时,她好像还有些不耐烦,一直回头望那些处理一半的工作。仙姐才一放开阿妹姐的手,她马上回到岗位上继续工作,时间快到了,炒了这最后一道菜,就可以开动了。伤口继续在流血,阿妹姐有她自己的一套方法──把受伤的手抬高到头顶上,血往下流,伤口就不出血了。
稍后在阿妹姐的房里谈话时问起她的伤口,她说“没事了,我很心急,工作要快,所以有时会割伤或跌倒,不过都没事。身体没什么毛病,就是脚不好。”
11点50分,阿妹姐已经准备就绪,其他工作人员把一道道菜捧到饭厅,各部门的工作人员已经陆续到来用餐。这时,阿妹姐的工作总算告一段落。
她的个人时光
午餐时间后到阿妹姐的房间找她谈话,她已经准备要午休。佛光山是一个大团体,文教中心每天都有好多人进进出出。阿妹姐很懂得平衡融入群众的时候与一个人的时光。房里的摆设很简单,一张单人床、一个小电视机、一张小佛桌。除非有共修活动,否则大部份时候,阿妹姐完成厨房的工作后就在房里,鲜少外出。
与阿妹姐聊起她的人生经歷,对於很多事情,她都不太说得清楚年份,都说“好多年前了……”早在马来西亚佛光山的据点在吉隆坡冼都时,阿妹姐就已经加入义工团队,后来在八打灵设立文教中心,她也到这里来服务。问阿妹姐住进文教中心几年了,她一贯回答:“好多年了。”
她每天早上六点起床,半小时的课诵是每天的早课。阿妹姐没上过学,但认得一些字,全靠读经和读报学来的,她甚至会以华语背诵《心经》。她以前七点多就得出去买菜,现在比较方便,一通电话请人送来就好了。十二点是这里的午餐时间,早上十点多,阿妹姐就要开始忙;晚餐时间是六点,她在下午四点多开始打点。
今天的阿妹姐可以统领厨房大军张罗几百人的饭菜,但那可是不容易学来的。当时佛光山的法师请她负责厨房的工作,她一口答应,不是因为有十足把握完成,而是纯粹凭一颗愿意服务、欢喜学习的心。“当时以为煮就煮嘛,没想到真的那么难。但是,答应了,就要做好。”这是她一贯的工作态度。
阿妹姐有五个儿子及一个女儿。星期一是佛光文教中心的休息日,阿妹姐通常在星期日晚上回到儿子的家。然而,星期一她并没有闲,而是在这天一大早就到吉隆坡十五碑的盲人协会当义工,这十多年来不曾间断。
她说,与儿孙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。“有些儿孙一年才见三次,新年、生日和清明节。他们平时都忙工作,假日就去逛街。我不喜欢逛街。”问阿妹姐是否有打算回家与儿孙同住,她笑说喜欢现在这样,有自己的空间。
阿妹姐的儿孙们虽然不排斥佛教,但没有像她一样,在佛教团体活动或服务。阿妹姐开始正式接触佛教,是到当时在冼都的马来西亚佛光山,她觉得庆幸,因为亲近的是一个正信佛教的道场。“我开始到佛堂去时,儿子们没有阻止,但是我的大儿子通过他的朋友到处打听,问说这个佛堂是不是骗人的。人家跟他说这是正的,没有问题,他才放心。他担心我被骗。”
与阿妹姐最亲近的,是她的外孙女,今年36岁,在瑞士生活。“她男朋友是瑞士人,拜耶穌的。有拜就好啦,拜什么都一样,耶穌也是教好的嘛。总比一天到晚顾赚钱好多了。”
她的人生哲学
阿妹姐生在旧社会,在吉隆坡出世,3岁就被卖入有钱人家当童养媳,之后再没见过自己的父母。阿妹姐说她还算幸运,不太需要干粗活,只需做一般的家务事。那也是个单纯的年代,“年轻时傻傻的,人家说一,我就不敢说二。”
日据时代过后,她与那户人家的儿子正式成婚,那年她19岁,丈夫比她年长两岁。20岁那年,她生下第一个孩子,当其他的孩子陆续出世,丈夫却走了。
“我25岁时,他就走了,有了另一头家。”对于这样的婚姻,阿妹姐好像也不太有怨。“反正我不喜欢他,他也不喜欢我,他找到更适合的,就让他去啦。有人家要他,就送给她吧!我是不可能走的,还有孩子要照顾。”就这样,阿妹姐没再见过她的丈夫。那个时代妇女所要干的活,她都做了,缝衣服、给人照顾孩子、家庭帮佣……
当时她住在大家庭,人口多,“衣服刷了又刷,杯子洗了又洗,就是没完没了。很烦!”她只想逃到一个安静的地方。有一天,她真的跑出来,想要清静一下,坐休息时,不远处竟然冒出个影子,一把声音告诉她:“你现在很辛苦,不用怕。你以后会很好……”虽然当时尚未学佛,但单纯的阿妹姐不做他想,认定那是阿弥陀佛来给她加持,而这种信仰也确实给她这样一个平凡妇女带来不可思议的力量,走过人生不太如意的一段岁月。
过了年,阿妹姐就80岁了。“几时会走都不知道。欢喜来,欢喜去。”
记者问她:“活到今天,觉得自己的命好不好?”
她答说:“(命)好不好我不知道,总之现在吃得、睡得、做得,就好了。看看人家,很多人80岁都不能走路了。要珍惜。能做的就做,不要嫌弃,不要怕多做。做得是福气。到有一天不能做了,你就只能看别人在做。”
“那您现在的希望是什么?”
“(人生)都走到这里了,还有什么好希望的?这已经不是我们的世界,没什么好贪的了。只希望可以多做一些。我跟佛祖说了活到老做到老,说了就不可以反悔。我看人家吃得开心,我也开心的。”
“有没有想过,学佛是为了往生净土?”
“去不去(西方极乐净土),大家都不知。你不知,我不知。要修的,你以为说去就去啊?反正,好好做人,该做的就做,不对的就不要做。”
这一段,是令人感触颇深的对话。阿妹姐带我们回到人生最单纯的面向──有个健康的身体,可以吃、可以睡、可以做,再加上一颗服务大众的欢喜心,就是一个美丽人生了。
祝福阿妹姐,欢喜来,欢喜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