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我刚把硕士论文,向学校提出之后,便接到东老人的来信,要我把论文抄一份寄回台湾,送请乐观老法师在《海潮音》发表,这当然是我应做而想做的事,同时也感激东老人对我留日以来的关心如此。
其实,我在留日以来的二十个月之中,要想写出如何精彩的论文,殊不容易。因在第一年中,仅在对於日本语文上,已花了很多精力,另外又得赶学校的硕士课程,忙着赶完两年之中必须修完的功课,还得抽时间写些报导日本佛教现况的文字,寄回国内及香港发表。但当第一年的紧张过程刚结束,第二年一开始,就要准备学位论文的撰写了,近世以来的日本论文,完全学西洋方法,学会了很省力,但在从未用过这种方法的人,相当吃力,於是到处找资料,到处拜访请教有关的名学者,加紧阅读,加紧查检各种工具书。不用讳言,直到现在,对於日文参考书,仍得勤於查字典辞书,始能完全读通。在此期间,我曾两度去成田山的图书馆,找明治时代以迄二次大战之后的日本旧杂志,至於东京都内的佛教学关系大学如东大、东洋、立正、大正、驹泽各图书馆自不用说了。可忧的是 近代日本学者之中,对於《大乘止观法门》这部书的专家,简直没有一个,我的校长,也是我的指导教授本幸男博士,他是正在拿这部书作教本,向我们硕士及博士班讲授的,当他知道我选择了这个论题之时,甚至也劝我另选一个题目。后来他看了我送的两种书,才对我放了心。但我访问另外几位名学者时,收获均不太理想,例如大正大学的关口真大博士,乃是研究天台止观的权威学者,但他对於我写的《大乘止观》,也是爱莫能助。另外一位已逾八十高龄的二宫守人先生,他是天台宗的劝学,然他对於天台以前的本书,也仅对我作了几点原则性的启示。
但是,经过六个月的努力,不论写得够不够分量,总算写成了两百数十张原稿的论文。而且大胆地直接用日文写出来。当然,仅以十多个月的语文训练之后,要想把它写得优美,根本不可能,甚至在遣用动词及形容词的变化之时,往往也要闹出笑话来。所以当我初稿写完后,即有一位驹泽大学的佐藤达玄教授,为我做了润色的工作,佐藤先生也仅四十六岁,和我之间,互为师友,是我留日以来,最好的日本朋友之一。最后,又有热心的大正大学的牛场真玄先生,为我作更进一步的文字修正。可惜牛场先生为我修正时,我的论文清稿已向学校提呈出去了。然他是日文法的专家,故在他所修正的原稿上,使我看了之后的日文修养,又向前迈进了一大步。
说起以上几位日本教授,真是感念无已,他们对於我的论文的关心,好像就是他们自己的事那样,不但见面时问我,甚至常用电话问我。他们对我的关切,更使我不敢自弃,结果,文章虽然不能真正算是我个人的,论文的内容、资料,是我找来组织成的,文中的思想和考察,也是我自己的。故当本博士及副指导教授野村耀昌博士,看完我的初稿时,就使我得了几句听来很悦耳的话。
不用说,日本教授对一个外国比丘说几句鼓励的话,不足为奇,我也不以为这篇长达八万字左右的论文,是一篇够上国际水准的东西,但是敝帚自珍,且为向资助我留日费用以及关心我的师友们,表示谢意,还是把它译成了中文,向诸高贤请教。
至於我为什么要选择这个论题?因为我是中国沙门,我的目标仍为中国佛教的前途。谁都知道,我国佛教,一向注重学行兼顾或悲智双运,以实践佛陀的根本教义或菩萨精神的自利利他法门,古来宗匠,无一不是沿着这条路线在走,东老人也尝以宁做宗教家而勿做研究宗教的学者期勉。而在今天的日本,就是把佛陀的教义当作了学术化,把《大藏经》看作研究用的资料,所谓学以致用,他们仅把自己的研究考证的论文,作为谋取职业地位以及生活之资的工具,并非拿来 作为自己修证的指针。实则,若不实修实证,根本谈不上对於佛法的理解,这一点在日本的现代学者们也不否认。因为实际的生活环境,迫使他们无法如实修证,所以近世的日本学者之中,仅有资料排比、文字考校、系统整理和历史观点的核对,却没有一个是伟大的思想家,更没有一位伟大崇高的宗教家。例如东京帝国大学的中村元博士,在现前的日本佛教学界,已没有比他出版着作更多的人了,但在日本学术界仅以「资料的宝库」来赞美他,而非大宗教家,此与中国佛教及儒家正统的学者们比较,未免不够深度或厚度了。
因此,《大乘止观法门》这部书,在日本虽无专门研究它的学者,却有零星的考证文字发表於战前的一些佛教刊物,他们从文字及浮面的思想架构看这本书,以致怀疑非出於慧思禅师的述作。但是经我的研究之后,这部书确是慧思禅师晚年集其毕生思想的大成之作。在其由教义的疏导而进入教仪的实修之谆谆善诱下,能使一个凡人,深入法海,亲证法性。所以当我研究了它之后,既可向学校的要求缴卷,又可作为自己自修方便的依准。同时,此书在我国教界,弘扬的人也很少,藉此机缘,向国内教界,借花献佛,期收抛砖引玉之效。
一九七一年佛诞日於东京斗室