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一)
44卷4月号的《海潮音》,载有仁俊法师与印顺法师关于迦叶尊者的赞述及附言,这两篇文字,对于我们都有很大的启发,故也都是值得再读三读的作品。
不过,我虽是晚辈,但却希望说出我对这一个问题的意见,以资就正。我以为仁俊法师的出发点是从圣教的实践上著眼的,而且以为迦叶尊者的行谊,颇足今世比丘作为榜样,因为今人多半流于浮俗、不著实了,这一点,乃是极为可取的。至于印公法师,乃是「从历史的检讨上」著眼的。「认为」迦叶尊者所领导的「五百结集是部分的;初期小乘佛教的隆盛,只是畸形的发达。」并且敢说:「摩诃迦叶的结集法藏,除时间匆促与少数人的意见外,还有把持的嫌疑。」印公法师的这一指评,也是非常精辟的。正如孟子所说:「尽信书不如无书。」我读小乘经律,也有这样的感触,但我不敢说出口来,即使古来的许多大德们,也不敢说出口来,因为这样一来,如果没有足够的气魄,那简直会使整个经教发生动摇的!
迦叶尊者家庭背景的富裕是没有问题的,他对于女人的厌恶也是与生俱来的。他的父亲是摩羯陀国尼拘律城的首富,因为老而无子,所以求神送子,神即禀告帝释天主,天主即命一个即将命终的天子去受生。天子却说:「我有宿愿,于世尊处,专修净行,恐生于彼,为我障碍。」天主便安慰他说:「汝勿忧虑,我当助汝,于一切时,令无放逸。」正因得到天主之助,所以虽然与贤妙女结婚十二年,仍能「不互相触」,一等到他的父母亡故之后,「遂舍所有产业,告知其妻,自行出家。」(以上见根本说一切有部□刍尼毗奈耶卷一)
迦叶尊者,即是富豪子弟,又有副聪明绝顶的头脑,他在童年,即从明师学习各种技艺典籍,一经耳目,即能永志不忘,从小就能「威仪进止,无不明察」,「及四吠陀,悉皆明了。」
正因他有这样好的资质与背景,出家之后,便受到了当时社会的重视,尤其印度的宗教风气,主张苦行者很盛,以他一个出身于富豪之家的子弟,而能过他苦行的生活,对一般群众的号召力,也就不言可知了。不唯当时的印度,即使任何一个时代的任何一个地区,苦行者的号召力,总是相当大的,因为他能过一般人不能忍受的生活,所以会引起一般人的好奇而渐至恭敬。何况迦叶尊者又是一位具有大威德与大智慧的人呢!
由于迦叶尊者的号召力大,群众多,维护佛法之心也很恳切,所以佛陀对他极为器重。即使他倔强的个性,有时连佛陀的话,他都不肯接受,佛陀也只好原谅他,因为迦叶尊者虽还带有少许外道(苦行)的气质,但他对于佛法的实践,是非常沈稳的,不但对于当时的群众们,有著强大的号召力,即使对于未来的佛教,也会产生很大的影响力;最要紧的是他虽然主张苦行,但他是有大智慧的,他是深明佛陀教义的,他不是一个盲修瞎练的人,所以佛陀对他也特别优遇,「佛从无始以来未曾呵责,以其德行深厚,无有过咎;又欲令于佛灭后,维持大法,纵使若有小缺,不以致责,欲令后世众生,深心尊重故。」(萨婆多昆尼毗婆娑卷四)以这段文字看来,可知迦叶尊者,虽无过咎,但也不无小缺之处。他的个性──习气,使他很独断,很固执,嗔心很大,凡是他所喜欢的事,即使佛陀也劝他不转(比如苦行),凡是他所不高兴的事物,及至最后,仍然坚持到底(比如讨厌女人,反对女人出家──为这桩事,阿难尊者受的气最多,凡有比丘尼讽刺化,他就怪阿难不该为女人请求出家,到佛灭之后,还为女人出家而宣说了十项不利于佛教的事──见毗尼母经卷三)。
但从生活上说,迦叶尊者是无瑕可指的,所以佛也常常赞叹他:「头陀、严整、少欲、知足、乐出离。」每遇到无有惭愧的比丘们,佛陀也常示以迦叶尊者的生活行为作榜样。如以末法时代的比丘而言,完全学习迦叶尊者的苦行,而不学习迦叶尊者的严整、少欲、知足、乐出离者固然不对,但是,严整、少欲、知足、乐出离者,正是今日的比丘们所缺少的,倘若做到严整、少欲、知足、乐出离者,即使不标榜苦行,他的生活也不会奢侈的了。
正由于迦叶尊者的行谊可风,佛灭之后,空中诸天,也有如此的相告赞叹迦叶尊者:「大仙当知,天众增减,阿修罗灭,世尊正法,必当久住,此大声闻,道邻于佛。」(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卷39)
迦叶尊者的性格,固执倔强,是事实,一个有个性的人之不能与所有人的意见一致,也是意料中事;佛陀晚年时代的佛教僧团的意见争执,也是事实,倘若邀请了所有佛的大弟子来参加第一次的结集,在结集会中必有很多的争执,所以迦叶尊者之不请迦旃延、富楼那、须菩提等参加第一次结集的原因之一,或即在此。同时,迦叶尊者对于继佛而护正法的主张,也有一套腹案的,何况佛陀对于迦叶尊者的倚重,也是事实。
(二)六群比丘
在比丘戒中,大部分是因六群比丘的威仪失检,佛陀才为比丘们制定戒律。若以俗眼来看,他们是罪魁;若以教制的建立来说,他们又是功臣。
初学佛的人,初初打开律本,具到六群比丘的犯戒罪行,都会觉得佛世的比丘,也不过如此,致对六群比丘生起轻慢之心。其实,佛陀虽因六群比丘的行为而制戒,六群比丘却是从不犯戒的。戒律未制之先,他们漫不经心地乱来,戒律一旦制定之后,制一条他们便遵守一条。所以六群比丘只是促使佛陀为僧团乃至为后世的僧团制戒,他们本身绝不犯戒。
我们知道,一个在舞台上成功的小丑,他虽作贱了自己,而使大家取笑,实际上
小丑的人格是很完美的,小丑所表演的那些动作,之所以能够博得广大观众的欢笑者,因为他所表演的动作,正是观众们自己所有的动作,只是受了虚伪的心理控制,虽然如此,也不承认。一旦有人把各自的秘密,巧妙地揭穿了,所以发出了会心的笑声。事实上,小丑本人的生活,则又未必像他当众表演时那样的可笑。所以我们又知道,小丑人格之美,即是美在能把人类的弱点,归诸于一己,而来使人取笑。试问,那些发笑的观众们是什么呢?岂不太傻,岂不太没有同情心了?当然,看戏的目的,端在娱乐──乃是愚弄他们自己的娱乐而已。佛教的六群比丘,也就是这样的人物,他们宁愿将不好的名誉,拉在自己身上,并使永世的佛弟子们,知道他们是坏比丘;但他们却不忍心佛教没有戒律,因为没有戒律作为僧团生活的依准,佛教便不能永久住世。有了戒律,即使佛陀入灭了,佛的弟子们,乃至永世的弟子们,也不会感到群龙无首;如能事事均依戒规而行,岂不等同佛陀在世时一样了吗?
因此,我们后世的佛弟子们,不唯应当敬仰大迦叶与舍利弗、目犍连等的大阿罗汉,我们也应敬仰六群比丘,因为他们在佛陀座下,所担任的角色,虽有正反不同,他们的救世悲心,却是一样的。同时,我们在律中还可看出一个最足吾人歌颂的事实,那就是,往往由于六群比丘的颠三倒四,触恼了他人,他人见佛诉理之后,总是得到一番宝贵的安慰与开示,而每能够因此得法眼净。由此看来,六群比丘之触恼他人,岂不即是以逆行来接引众生吗?
所谓六群比丘,乃是六个比丘所结成的一个小集团,他们本来都是豪门贵族出家的,他们的生活,经常在一起,群出群入,互相影响,他们个个都是通达三藏,精谙五明,世出世法,百艺巧术,无所不晓。所以他们在当时的僧团中,乃是极为活跃的人物,内为法门的栋梁,外作佛教的大护。他们之中没有一个是「哑羊僧」(愚痴无知的比丘),他们每到一处说法,听者无不皈信,每对一人说法,听者无不喜悦。所以他们在家的信徒很多,他们的出家弟子,传说每人也各有九个。
六群六丘的善巧方便,在当时的僧团之中是很少有的,他们六人的团结心很强,只是六人之中的一人有事,其余五人则无不全力协助,所以他们凡要做事,那是无事不举的,而且也几乎是无事不能的。他们的身材都很魁伟,气力之大,也胜于常人。他们在路上拾到了大批羊毛,每人一担,解开之后,竟然堆积如山;正因如此,佛才制戒,比丘非不得已时不得担物,担物亦不可超过三由旬(约一日的路程)。又有一次,有六十个裸形外道,围打他们六个比丘,首先任由外道痛打一顿,然后以六人之力而反击六十个外道,并将外道打得落花流水;因此,佛又制定比丘不得打外道。他们都是出身于贵族世家,故对武艺,也有超常的功夫,有一次,波斯匿王带兵出征边界的叛乱,正在阅兵整队出发之际,六群比丘走去看热闹,因见军队不理想,见到不理想的战象、战马、战车与步兵,即用手挽象、举马、捣车、扼兵,一一掷之一边,并且一一予以批评,弄得军队七零八落;于是,佛利比丘不得观看军阵,也不得观看游军象马势力。
又有一次,迦留陀夷经过一所教学射箭的学校,那个教师是有名的箭手,迦留陀夷竟在其学生的面前,使他难堪,迦留陀夷拿起弓箭,天空正好飞过一只鸟,他便射箭封住鸟的去路,而又不伤鸟的身体,逼得那鸟向上直飞,他便一箭射中,箭从肛门入,又从口中出,这种射技,看得那所射箭学校的全体师生,目瞪口呆;于是,佛又制定比丘不得故断畜生之命。他们对于歌唱舞蹈与乐器的演奏本领,也是第一流的。有一次,六群比丘在一个园中的池内洗浴,他们偶以揩擦身体的砖块,边擦身,边敲击,竟然发出美妙的音乐来了,园外的人听了以为是天乐,所以很多的人群聚拥入园中,才知不过是六群比丘在洗澡;因此,佛制定比丘不得于浴时以任何东西揩擦。
又有一次,有个戏班子演唱佛陀的事迹,信佛的人都去欣赏,并让他们赚了很多钱,又演唱六群比丘的事迹,外道以及不信佛的都去欣赏,也让他们赚了很多钱。因为这是出六群比丘的洋相,六群比丘很不高兴,他们六人,便化妆起来,拿著乐器以及做戏的各种道具,到那个戏班的对面,也作精彩的节目演出,正因六群比丘的音乐及演唱技艺高人一等,故其锣鼓初响,便已万人空巷地前来欣赏了,因此,使那戏班的观众,跑得精光,使他们坐吃山空;于是,佛又制定比丘不得歌舞倡伎。
因此,在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卷一中说:「此六众□刍(即比丘),并多奇巧,所有技艺,无不善知。」又在卷四中说:「圣者六众,善闲音乐,至于歌舞,尤胜余人。」
六群比丘对于教化的本领,也是令人敬佩的。他们若要教化谁,那便没有不受化的道理。有一次,他们为了争一口气,不让大众批评他们不为佛教出力,他们便公推阐陀去劝化一个从未信佛也根本不可能信佛的长者,那个长者根本不愿见到佛教的出家人,佛教的出家人也根本进不了他的门;但却接受了阐陀的感化,并为阐陀独资建了一座很大的寺院。至于跋难陀,如若对人说到布施法时,能使听者自割身肉相施。
再说,六群比丘的□力和威力也是很大的,在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卷十六中说:「六群法尔,若怀忿怒,至王门时,王殿遂动。」
但是,六群比丘无不遵崇佛的教法,并也无不遵守佛的教诫。比如有一次,跋难陀以旧衣和外道换了一件贵价衣,外道回去被外道的同道识出,而要求跋难陀重行换回,跋难陀不允,外道求佛帮助,佛遣阿难尊者令跋难陀将外道之衣还归外道,跋难陀便说:「敬奉佛教,岂敢有违。」(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卷22)
六群比丘的名字是:难陀、跋难陀、迦留陀夷、阐陀、马师、满宿。现在介绍他们的事略如下:
一、难陀,又叫三文达多,性情多贪多嗔,但其善解算数、阴阳、变运、说法及论议等。据说死后生天。
二、跋难陀,又叫优波难陀,性喜贪求,当他舍报时,他的遗产总值,达四十万两金,根本百一羯磨卷十说:「所有资具,价值三亿金钱。」其才能虽也与难陀相等,但在六群之中,除了迦留陀夷,他是最活跃的一个,他也是一个外道的克星,他教化外道而又苦迫外道。佛却教他不得如此。据说死后也是生天的。
三、迦留陀夷,本是国王的大臣,又毗奈耶卷三注云:「迦留陀夷黑光也,阿难徒弟也。」当世尊出家以后,净饭王派他去劝说,并希望他能将世尊迎还王宫;可是当他见了世尊,听佛说法之后,他竟也发心出家了。他的智慧很高,尤其对于在家妇女的劝化,特别有办法。但他的生性贪欲,除了根本淫戒之外,僧残以下的淫戒,差不多都是因他而制的。正因他好色多欲,故亦因了女人而证果,并也因了女人而横死。有一次,他到人间行化,走到一个婆罗门的家里,为婆罗门的女儿看上了。他虽多欲,但他绝不破戒,所以没有答应婆罗门女的要求,于是他的大祸临头了,婆罗门女,反向她的父亲诬告他对她非礼之后,他便遭受了一顿毒打。并且押送到国王面前,被国王诃责了一番。他在受到这一击之后,便到舍利弗尊者之前,痛述遭遇,终于在舍利弗尊者的教诫之下,发勇猛心,而证阿罗汉果。证果之后,他又发心要度千家证入圣果;终于度到第一千家时,他便被人打死了,并且将他的尸体,埋在粪坑里。那是因为那家的一个女人与外人私通,而被迦留陀夷撞见了,唯恐他会张扬出去,所以把他活活打死了。他虽证到了四果,但此乃系往昔的业报,正像目犍连尊者一样,虽称神通第一,仍不免死于外道之手。
四、阐陀,他又叫车匿,他就是随从释迦太子夜间偷出城外的那个人,据萨婆多论所说,他是世尊异母所生的弟弟。他的性情多痴多嗔,直到佛入灭之时,还有人请示如何与他相处的问题,佛的指示是在必要时以默摈来对付他。但于佛陀灭度之后,他在阿难尊者处,证得了阿罗汉果。
五、马师。
六、满宿。马师与满宿两人,一是舍利弗的弟子,一是目犍连的弟子。毗奈耶卷二注云:「此二人佛从弟也」。卷三注则谓「六人皆从弟。」喜欢音乐、舞蹈、游戏,以及种植花草等事,生性多嗔多痴。均为执杖外道所杀,死后生于龙中。但是佛陀为他两人授记,他们已种独觉菩提,当来之世,必定能成独觉。
六群比丘到了晚年,自从迦留陀夷尊者证了阿罗汉果以后,他们不再有六个人了,马师与满宿死了,阐陀也「往□闪毗国静缘而住」了,所剩下的,只有难陀与跋难陀,二人相依而住,并且也很老迈了。
最后,我们看六群比丘的后果:两人生天,两人证四果,两人将成独觉,他们之中,没有一个是下堕的,可知他们的生活形态,只是大权示现,而非恶性比丘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