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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身失觉唯心眼通 陈宏应去还留绝境生慧
作者:陈宏 发布时间:2008-06-11 来源:《福报》第21期  点击:

陈宏曾经是报社主笔、摄影专家,在世新大学任教20余年,精力过人,一天只睡4小时。

现在他成了渐冻人,全身瘫痪不能开口说话,仰赖呼吸器维生,只剩眼睛还能眨动。他太太一手握笔,另一手拿箸注音符号板,用笔指出板上的注音依序念出,同时紧盯他的视线,从其眨眼推敲他要说的话,以一小时不到十句话的耐心完成这本有关生命的书。

 

刘学慧说,照顾先生这几年,最大的感触是,如果这一辈子能够重来一遍,她一定不要那么忙,要懂得留多一点时间给自己、给家人;她看了看床上的另一半:「他也是一样;我们以前太打拼了。」刘学慧说,人不生病,就感觉不到自己对自己的身体付出的关心实在太少了;从前总是一直担心工作做得不够好,加班再加班,「如今回头一看,才知道,原来我对自己的人生最不『敬业』。」刘学慧忍不住要奉劝大家,一定要好好爱自己,把自己照顾好是每一个人的责任。


(摘自朱立熙<推荐序〉)

「境由心造」,对我来说,是一种奇妙的经验。 

想当年,教书时,我就和班上的同学说:有不少人认为,在学生时代,以为上课最苦,入了社会,又以为上班最苦。可是这两项,又是人生历程中所不可免。
既然知道是苦,何必再苦上加苦。

所以我很注意营造教室气氛,希望大家改变观点,把上课当作「家庭聚会」,把考试视为「给老师写封信」。

一般人处於顺境时,得心应手,不会想到境由心造,但不如意事十之八九,在逢到逆境时,用心来为自己造个境,倒是可以看到另一片天地。

如今我不只是身处逆境,而是更深一层的身处绝境。病困卧榻,全身瘫痪,靠著呼吸器呼吸。口不能言,一切都仰仗别人帮助。

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,在这样无奈的日子里,我自然会为自己,於心中造一些「境」,来跟现实融合。

在这本书里,就记述了若干:我是为何、以及如何?用心造境,而其效果又是怎样?我写这些不是抱怨,也不是乞怜,而是觉得,人不能白活著。

人应该知道,在学习中充实自己,在领悟中提升自己,才有尊严可言。

但愿大家以欢喜的心,来看这本书。如能在翻阅之后,博君一笑,就更是我的荣幸了。
 


相机一直是陈宏的宝贝,经常 手持著它四处采访,捕捉镜头。

(陈宏自序)

运动神经元病变,英文简称ALS,是种可怕的疾病,直到现在仍找不出确切病因,所以谈不上对症下药,更不知如何防范。

在台湾,称得了这些病的人为「渐冻人」。热心人士组织「渐冻人协会」,服务患者与家属。渐冻人这个称呼叫得不错,彰显这种病的特徵。

这是一种进行式的不治之症,在发病初期是局部的肌肉无力,然后逐渐扩散,一如白蚁之於腐木,是一段段的吞噬。

记得当还能拄手杖,勉强移动脚步时,神经内科的医师就嘱咐家人,为我准备轮椅。
那时我听了很反感,我断然地说:「我要自己走!我不要坐轮椅!」

曾几何时,现在若想坐轮椅,已属奢求。由於运动神经系统逐渐毁损,躯肢各部位,也次第萎缩,影响面渐次扩大。我是因为呼吸哀竭、昏迷而送医院急救。在加护病房住了50多天,才转入普通病房。

经过必要的医护后,我成了呼吸器的附件,虽避过立即的危险,但并未遏止住持续恶化的大潮。

我现在全身瘫痪,食不能咽、口不能言,仅靠两条管子维持生命:一条由呼吸器通到气切口;一条由鼻孔到胃,供灌食之用。只剩下眼睛还可眨动,这是我与人沟通的唯一管道。听说到最后,连这条管道也会被切断。

面对这些遭遇,不可能不烦恼,但后来一想,徒叹何用?

我想到「一切唯心造」这句话。试著忘掉那些不愉快的,珍惜仅存、已拥有的。

我想到因果之说。现在的果,应是过去的因造成。我当为自己的业障负责,坦然接受业力的果报,於是,我忏悔、惭愧,进而感恩、发愿。

当然,如今我能做的,也只有仰仗别人,把在病中的所思、所感记下,如此而已。

(<渐冻的身躯,炽热的心>)

很幸运的,我能够躺在医院病床上,伴著一具第一代的呼吸器,日复一日,过著应去还留的日子。我之所以说幸运,是因为在制式的病床之外,又加了气垫、竹席、草席各一,那是由於我背部积汗未退,生了痱子,痱子又破了皮,又痛又痒,折腾了好一阵子。经医疗好转后,加设的设施,的确是好过多了。

我现在的活动范围,多数时间是平身尚在床上,遇有擦澡或拍痰才翻身:当然床头也可摇起来,把我的上半身做45°至60°的调节。
长期卧床者的病痛,也许是大家所能理解的,但长期卧床者的心理感受,恐怕就非一般人所能感同身受的。 

翻身、擦澡、拍痰都是长期卧床者日常生活所必需,可是在那段时间里,我却是百感交集。 

在加扩病房擦澡、翻身,是护士小姐的工作。她们四个人一组,动作纯熟,明快俐落;但我这个大男人赤身露体,暴露在她们面前,总觉得不是滋味。看到她们谈笑风生的样子,我才蓦地感悟到,从她们专业的立场来说,说不定她们把我视作了「物」,无性别分别。

我的主治医师谢从闾主任早就吩咐我,把病中经历留录下来。他说,有我这样经验的人不多,有兴趣以文字表达的人更少,鼓励我要勇敢地面对现实。

不过,像我得了这种不治之症,在人生旅途上,无疑是一名败兵,败兵还有什么勇可言。但有一则病中传闻,我倒愿意透露。
有一次,功力深厚的上师对家人说,以宗教观点看,我的病是因果病。因为在前世,我误判讼案,造成冤情。乍听之下,不禁毛骨悚然,深责自己怎么会如此糊涂。转念间,就心平气和了。

原来我是罪有应得。有人认为这是无稽之谈,但我倒宁愿信其有,这太有警世意味了。

奉告当今各界各级有权人物,务必要戒慎恐惧,千万不可做伤天害理的事,举头三尺有神明,善恶到头终有报,逃过今世,也躲不过来生。
 

(<转念 。心平气和>)

 

从前没想过「把握当下」的问题,因为总以为自己每天忙得不可开交,及至现在病了,躺在床上不能动弹,才追悔——为什么不在健康时做些喜欢的事,像:关起门来多看几本经典;随手多记几页札记;或踽踽独步林野,体味一下清净与寂静;随手拍下几张照片;或混迹人潮里,默默体察一下群情的脉动。

如今我只剩下头脑还算清楚:如果字体不太细,我还能看得到;如果声音不太小,我还能听得到。所以我很珍惜这仅存机能带来的资讯,还能使我成长。
病和死是人生必须面对的历程,连号称佛祖的释迦牟尼也不可免。尤其像得了我这种群医束手的不治之症,当然也只好逆来顺受。

逆来顺受就是顺势而忍,其中还包括忍辱。佛教的「六度」中,就把「忍辱」视力修持,与「精进」连在一起,似乎有「忍辱」推动「精进」的意味在,的确很有意思。


陈宏的太太(右)拿著注音符号板与陈宏沟通。

(<鲜活的生命力>)

病了,这场病来得似乎突然了些。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,连办公室的物品也来不及收拾就一病不起,继而是渐渐地全身瘫痪。连累家人朋友,烦扰可敬的医护群,也浪费不少社会资源。

心境上是懊恼、怨悔,灰蒙蒙一片。及至经上师指点,我才蓦地发觉,是何其串运,自己何德何能,居然能得到那么多识与不识人士的关勉,於是愧疚之意、感恩之心,油然而生。

由於病困卧榻,才体会到佛家说的「放下」与「诸法皆空」的妙趣。生老病死,本来就是人生的必经路程。假如我还是活蹦乱跳,将很难觉察到自己已是老之将至、老之已至;也很难领会到原来世俗讳言的死,并不足惧。

事实上,「生死学」在不少学府已成一门显学。而佛家不言「死」,却曰「往生」,意境尤属高超。所以我可欣然地表示:「我要搬家啦!」

人的肉体、躯壳,好比是公寓,既然柱已毁、梁已朽,也只好搬家。希望我走了,那些白纸黑字,仍然活著。

因此,我要抓住任何多看它们一眼的机会,逐句逐字叮咛:「你们要好好地活著!」

(<抓住生命,勇敢向前>)

 

诸别人「,面对病苦,把吃苦当吃,修忍辱、求精进。

即使在病危,陈宏仍心怀感恩。去年9月底,呈半昏迷的陈宏,无力眨动眼皮,但也阖不上眼。他万分艰难地对妻子眨出,「诸佛菩萨慈悲,待我尘缘尽时,你要感恩礼佛。」所幸,一个月后,病况渐趋回稳。

陈宏这场修行,不只身边的人参与,见诸文字,也领读者同行。一名终日自怨自艾的乳癌病人,看了《眨眼之间》,决定以他为师,不再以己身病苦为念,走出禁锢的心牢,进而帮助别人,到病友团体做义工。

每口气,陈宏仰赖呼吸器为他打气,但陈宏却能眨眼为其他人加油打气。回首两年的眨眼岁月,他眨说,「我没什么了不起,只是做了自己应做的事。」

(图:康健杂志)

想当年,在茫茫人海中,每天的日程排得满满,庸庸碌碌,总嫌时间不够用。若遇到星期假日,能赖赖床,睡个回笼觉,就认为是一大享受了。没想到老天爷竟给我放了一个无尽期的长假,我现在已躺在病床上两年多了。

由於我独特的成长背景,养成了自立自强、不依靠人的习性。当我看到孩子们上下楼梯、手扶扶手时,也会加以纠正。但我如今躺在床上,就是想转转头,也需要别人动手帮忙,这真是一场观世报。

现在想,楼梯的扶手,本为安全设施,摸摸何妨,这对扶手、以及扶手的设计与制作者,都是一种赞美和鼓励。

从前我也自诩过独断独行的豪气,但现在就是一根头发掉在脸上,也需别人帮忙拿走。
人际间的结构,本来就应该是互补互惠。所以,我认为人活著,总要找些事干。

佛家有「一日不作,一日不食」之说。当今乐透签注热烈,所以令人忧心,无非是不劳而获心态的扩散,非社会之福。

人通常要面对两个世界:—是现实世界—一包括生活和工作的环境;一是心灵世界一就是心境。这些都要去经营与营造。在生病前的心境,如果说是彩色的,那么生病后,就变成黑白的。

不过,中国泼墨画的技法,给了我启示,愿来泼墨也可分五彩。

心境的营造要靠运思,我如今身不能动、口不能言,只有头脑还算清楚。我也唯有在海阔天空的想像中,才能保持著一点点生命力。

这也是我婉拒朋友来访,刦不觉寂寞,因我虽困病榻,却能神游四海。何况与人沟通,也完全是由人主导。有时意见还未表达完整,就被切断,只有乾瞪眼的份儿。

至於「音」虽拼出,但「意」却会错的事例,更是屡见不鲜。在从前,我会急得气促脑胀,后来我想通了,「万物静观皆自得」。我在静上多修炼,以欣赏的心情,同受搜索枯肠的悬疑,共享豁然开朗的欢喜,也是乐事。

看起来,在「不康健」里,也可寻觅「康健」;惋惜的是在「康健」时,往往疏忽对「不康健」的关怀。

(<万物静观皆自得>)

在尝试「一切唯心造」的体验中,我蓦地发现,病使我全身瘫痪,却也凸显我的头脑还算清楚,因而为我留下一个可以「修定」、可以「修止」的空间。据知,这些都是佛家「修慧」之道。我不知是否能增长自己的智慧,但是这些日子以来,我每天都可以过一段可静思、可观想、除妄念、去杂念的时光,这是我从未有过的经验,倒也颇有充实感。

病带给我莫大的磨难,但也启发我另类的思惟,同时更使我体悟到「烦恼即菩提」的妙义,原来烦恼破解之后,菩提大道就在眼前。

常言道,天无绝入之路,事实上在绝境里也有失马的塞翁,但首先不要自己吓倒自己。

 陈宏读了两年天花板上的心经。 

(<绝境里的智慧>)

各项机能都在衰退中,我建议看护不要再增加它们的负担。

死的历程也是一种享受,在逆水行舟时,欲振乏力,索性随波逐流,—那种放乎中流的滋味真好。

朋友们希望我写一些针对亲情的话,拔队为病是一己之事,谁也帮不上忙。如果是果报来临,更应该坦然承受。所以一人的病,不能剥夺大家追求欢喜的愿望。何况一代过得比一代好,更是我一向的期盼。

说买在话,孩子不宜在病房耽搁过久,因为在我太累、想睡又睡不著时,他们来了,又会把我吵醒,所以只来表示一下关怀就好。

在不同高度上,会有不同的观点,像我这次突发的内出血,有人认为是不明原因,不过主治医师谢主任表示:像我这样长瘫久卧的病患,随时都有发生各种情况的可能。

内出血的影响面很大,体力益感不支,有气无力,觉得自己在丝悬一命间。一切都像是如梦似幻,但我过得并不寂寞。

(<化苦力乐>)

日前,谢主任夥同他的医扩团队,与我体内的病灶,展开了一场平衡对抗游戏。想必是,刹那间飞沙走石、风云变色。几个回合下来,真的是兵来将挡、水来土掩,既斗力也斗智。显然是谢主任占了上风,最后终於赢了这一局。也把我从阴阳的打界线上,拖了回来。

我是不治之病的患者,三年多来,全身早已瘫痪,心想这该是我一生中最后一场病了。
没料到,又遇上病中病,使我增长不少见识。

当妻子、看护与在周末才回白北的么儿,决意要轮流彻夜看守我,我深深不以为然。他们才悄悄告诉我,像我这样高血压的人,当时的血压,就经常跌进两位数字。
抽痰,已被污血污染,红色一片。有时抽痰管会把棉絮状的红色污物带出。据说,看护看在眼里,心里也暗说怕怕。

累,很累,累到了听到声音也累,看到东西也累,有好多次,我感到自己实在支持不住了。昏昏迷迷中,听说院长、护理部主任、政战部主任,以及在不同岗位的医扩好朋友,都先后光临致慰,使我像在严冬中看到太阳。

在这场对抗里,我站在胜的一万,不过,胜得很辛苦。如今是元气大伤,百废待举。
有位护士小姐说得好,她说我是:眼含泪珠,面带笑容。

(<眼含泪珠,面带笑容>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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