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病,被现代人视为生命的非恰当存在,是正常生活的歧出,是让人生“彩色变黑白”的元凶。为了回到“正轨”,人们倾尽全力试图排除疾病的干扰,医学的发展正是此认知与实践的殊胜成就,然而征诸治病效能,却随处可发现科学的局限:宗教则预设疾病是生命的必然考验或过程,信徒被教导聆听痛苦的声音,探索受苦的意义并学习离苦的方法。因此,生病受苦的时候,被现代人冷淡已久的宗教就像黑暗中的幽光,提供了另一条既熟悉又陌生的复原之道。
圣严法师对生病的人开示:“把身体交给医师,把生命交给佛菩萨。”正是现代宗教试图与此主流的、世俗化思考模式接榫的典型说法。但如何才算是把命交给菩萨呢?口中称念菩萨名算不算?祈求悲怜救护呢?还是观想自己就是菩萨?宗教疗愈到底是想像的坦途还是曲折的幽径?
看似寻常:一个极具普遍性的描述
我曾去探望一个病况严重、刚动完手术的病人,他虽然形貌枯索但意态安详,手术后一直若有所思,子女原本担心他意志更消沉,没想到陪他安静小坐片刻后,他突然兴高采烈地主动谈起他的手术经验。
“开刀前一晚,我很担心明天的手术到底会怎样,翻来覆去睡不着;想到医师叫我要好好休息,明天才有体力,就让我愈紧张,向护士要安眠药,她不肯给,只是好心地安慰我,说明天主刀的医师医术很好,隔床病友接口说,‘对啦,听说那个阿门的医生真的不错。’我听了更郁卒,心想惨了,我不信基督呀,明天真正稳死的。问护士能不能换医师,她说不可能。我想我真是业障深重、逆缘重重。胡思乱想一通后,觉得走投无路了,只好求菩萨了。赶紧找出女儿给的念珠求观音菩萨显神通,就这样一整夜睁着眼睛,说真的啦,嘴巴念,心里烦恼到天亮。”
他停了一下,伸手摩娑戴在手腕处的念珠,吞了吞口水,带着一抹神秘又自得的微笑继续说:“隔天早上,我脚酸手软、头昏眼花,几乎不需要麻醉就要昏倒在手术台上,但我坚持要把念珠放在看得见的地方比较安心,大概还想和上帝来个仙拼仙;后来医师来了,先站在那里喃喃祷告了一下,我生气地瞪着他说:‘我佛教的喔!’结果他跟我说:‘放心,我只是求上帝帮我把手术做好,你自己要求你的佛帮你复原。’我一听,不知道为什么,当场全身像通了电一样,震动发麻到不行,一下子又突然放松了,像在云上一样轻飘飘地……醒来后听说手术很顺利,护理人员还说很少看到像我伤口这么漂亮,复原这么快的病人。”
“我想喔……”这个身体还衰弱不堪却仿若背后有光芒的病人,安静了一下,声音由弱转强,开心大笑下了结论:“两个神的加持比一个效用大。”
在断裂处交会:人与神重建关系
这个生病经验,是相当典型的庶民信仰模式。病人感受到生病压力时最先想要求助的还是现代救主——医生,等他判断医生不再完全可靠时,传统宗教才会进入他的意识,开始祈求更大能耐的神垂怜庇护:此时,有深刻信仰的医师加速放大了这个初透的微光。
生病,像是身体的断裂,在裂口处,宗教的幽光透出;这时候,如何称呼神并不重要,好像不会游泳的人落水时,任何漂浮物都可以是依靠。因此,与常民生活中的普遍经验特别容易相应,譬如佛教的观音信仰,华人病者几乎都能受用“永远的慈母”的抚慰宽解;慰病时,“大悲水”从来就是最好的神圣礼物。
所以,尽管家人亲友也许是宗教联合部队,各有所信、各有所求,只要善用“神我关系”的重建,例如利用祈祷、发愿、梵呗音声、佛像法器、护身符咒等,都能在陪病过程中创造出奇特的、既安身又安心的加乘效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