据说全球200位宗教领袖早前在日内瓦开了一个大会,把世界最佳宗教的头街颁给佛教。消息出来之后,不少法友奔相走告,互报喜讯,我一周之就内起码受到了10封相关电邮。没错,这是很值得高兴的事,但是身为佛弟子,大家在欢喜之余,是否也停下来如实自省,至少问一些很根本的问题呢?比方说,这批来自不同宗教的领袖为什么要评选出这么一个奖?难道大家不觉得这种选举很奇怪吗?在宗教交流成为共识的今天,何必硬得在各大宗教之间分出高下呢?仔细再看那一则报道,我们很容易便能发现,所谓国际联合宗教会的这个决定是有原因的。
根据这则报道,与会的泰德神父指出:“他虽崇爱天主教,但内心常感不安,因为在宣导基督爱的同时,往往在圣经里发现为上帝而杀害导教徒的经文”。伊斯兰的塔弥阿斌.魏塞德教长则说:“虽然我是虔诚的穆斯林,但看到很多人的忿怒和瞠恨,籍用杀戮的方式表达他们对宗教的崇敬,而不是自我调节的途径”。大会主席伊卡罗斯认为,佛教之所以得到这个荣誉,是因为在过去历史中,没有一场战争是一佛教名义而战,与其他宗教明显不同。
也就是说,这些领袖选出最佳宗教的主要依据之一是看它和战争的关系有多深,看它是否能够贯彻和平的精神。之所以如此著重这项原则,自然是因为今天的世界并不平安,而且这里还有宗教的关系。
自从九一一事件之后,不同宗教和文化之间的冲突就成了一个备受关注的现象。一方面,我们看到极端组织以伊斯兰的名义发动恐怖袭击;另一方面,则有美国的基要派牧师公开倡言政治暗杀,于是有些知识分子便把问题的根源归到宗教头上,甚至联合推动了一场新无神论运动。他们或者把宗教比作大脑的寄生虫(Daniel Dennett 语),或者无益的幻觉(Richard Dawkins 语)。正当这类新无神论著作大行其道,气得宗教
界人士牙痒痒的时候,忽然又有一批左翼思想家加入战团。从英国的伊格顿(Terry Eagleton)、法国的巴丢(Alian Badiou),意大利的阿甘本(Giorgio Agamben),一直到红遍全球思想界的斯洛文尼亚哲学家齐泽克(Slavoj Zizek),莫不纷纷出书指陈基督信仰的革命性,提出宗教是对抗全球资本主义霸权的利器,直斥新无神论者才是冥顽不灵的保守派。
在这种知识分子小圈子的讨论之外,还有一个趋势震惊了许多相信宗教早已过时的人,那就是宗教回来了。不只南美和非洲地区的各种宗教信徒人数不断上升,连那个早已世俗化了的老欧洲也出现了回到教堂的热潮。这种趋势会不会使得世界更不平静?信徒与非信徒能否和平共存?不同教派的信徒又会不会制造出比以往更巨大的纷战呢?
如此一来,目前有关宗教的言论战线至少就有三条了:一是伊斯兰和基督信仰两边保守派的争执;二是新无神论的兴起,与全球各大宗教信徒人数急剧增加的现实,两者间产生了剧烈对立的效果;三是左翼知识界试图争夺宗教教义的解释权,一方面力拒新无神论,另一方面则炮打传统宗教的保守派。有意思的是,在这么错综复杂的宗教战争里头,佛教却稳然像个局外人似的,不只没有主动加入种种争论,也很少被交战
各方提及。这到底是这么回事呢?
佛教不是一套理论学说
如果仔细检阅一下论战各方的著述和言论,我们就会发现他们对佛教其实是很陌生的。在伊斯兰和基督教的保守派看来,佛教根本是不必去谈的不相干因素,在左翼看来,佛教大概都是群爱好和平的素食者,与世无争,从不主动参与政治事务。在不少新无神论者眼中,佛教甚至说不上是个宗教,他们继承了涂尔干(Emile Durkheim)的判断,把佛教看成是种精神甚至哲学传统,犯不着花那么多力气去攻击它。也就是说,
出于对佛教和历史现实的不理解,这些人既忽略了佛教史上僧兵参与战争的事迹,也忽略了古代王朝曾把佛教当成治国意识形态的往绩,更忽略了佛教在一神信仰之外的宗教面向。所以,佛教就这么保住了它在大众文化中的形象了。寂静避世、沈默寡言....。又由于大家都相信佛教是种无神的宗教,于是佛教就可以格外宽容,至少不会卷入其他信仰之间的争执。
这种形象当然是不正确的。因为我们知道佛教并非无神论,只不过我们对神 的看法和其他宗教不太一样了。而且佛教也不只是一套理论性的学说,它还是货真价实的宗教,强调信仰,注重皈依带来的转化,完全符合比较宗教学教科书对宗教的定义。另外,佛教也从来不是避世的,相反地,它对社会规范和伦理安排有一定的看法,历史上它甚至有过主动介入政治以发挥影响的实际经验。然而,上述种种错误印象还是流传甚广,连不少佛弟子也信以为真。
应该离开不实的安全小屋
很多无神论者对佛教保有一定的好感,不是因为他们懂得佛教,而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佛教。基于同样的理由,很多其他宗教的开明派也对佛教感到分外亲近。我们佛弟子真的值得为此高兴,甚至感到自豪吗?恐怕不,我们反而应该离开那个虽然舒适但却不实的安全小屋,扪心自问:对于这一大堆关于宗教的争议,佛教徒要有有什么看法?对于种种源自宗教的社会冲突,佛教徒应该如何介入?对于宗教传统与世俗社会之间的矛盾,佛教的启示又是什么?
假如真有那场日内瓦会议,真有一群宗教领袖把佛教选为世界最佳宗教,它的背景就是前面所说的宗教战争了,而佛教获选的理由也很有可能是佛教那消极但却平和的公众形象。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,这都是个值得我们反省多于单纯感到喜悦的消息。更何况,这条消息也许只是个谣言。
除了那则在法友之间流传的新闻之外,我找不到任何有关这场会议的报道。上网搜寻,我也没发现国际联合宗教会(Icarus)这个组织的任何资讯,连那些被引述的宗教领袖也是不存在的。假如它是假造的故事,那么谁是编造它的作者?他为什么要虚构这么一段讨好佛教的谎言?我们又为什么会不分青红皂白地为之欢喜,协助它的传布呢?省察自我永远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