融修法师：
毕业於圆光佛学院大学部，1 9 8 9年於台湾出家，同年於嘉义天龙寺受戒，於美国严寺亲近星明老和尚，学天台四教思想，後亲近纽约法王寺妙峰老牙口尚，任温哥华世界佛教会导师和温哥华国际佛青会副会长，现任慧云精舍住持。

宋芳绮：
台湾高雄市人。第三届全球热爱文学创作奖得主。 毕业於台湾成功大学。进入报社工作後因访而接触到各种不同的人生。喜欢写小说，常在访过程中感觉受访者像小说中的人物，於是，开始走向人物传记的撰写之路。她和丈夫周武的爱情故事仿佛也像一部小说。

Q：自古以来，爱情是脍炙人口的课题，人人都在追求爱情，经由爱情走人婚姻仿佛就是人生必经之路。而姻缘两字无从解释，爱情来了即使重山也难挡，即便是出了家的僧侣，也会在修行路上出现爱情的考验。考得过，是另一番境界；考不过，就还俗继续另一堂功课。今天，我们请来融修法师和宋芳绮对谈，探讨爱情的本质。请两位分享爱的体悟。

修：我觉得我的人生有非常多的热情，但没有爱情。16岁时谈过恋爱，但是因为喜欢自由，恋不进去(笑)。真正体会到爱情的感觉，反而是出家之後。我以前不相信一见钟情，但不知为何在加拿大遇到那个华裔老师时，有一很强烈的熟悉感。在人海中偏偏他有心灵感通，是很奥妙的事，说不出所以然来，相信这就是宿世因缘吧。

我不是圣人，也还没证入空性。我发现自己动了心，虽然我知道这不是我要走的路。幸得护法提醒，才不至陷入迷境，我甚至连课都不敢去上，怕会越陷越深，且在护法安排下住到山上去，与世隔绝，一星期只下山一次去佛教会。

当时是冬天，开车上山其实不容易。而他竟然神通广大，上山来找过我两次，就守候在外面。我的护法24小时盯着我。为了自己的法身慧命，我完全信任她，顺从她的安排。倒是她後来心软，因为下那麽大雪，他还找得到，证明这个人蛮真诚。不过，她不希望我出家八年，半途破功。刚好我在温哥华的学佛因缘非常顺，毫无退缩之心，虽有挣扎，我最後选择快刀斩乱麻，离开加拿大到三藩市去。

宋：我觉得，爱情是两个人过去世相约好，今生来相会。当这个人出现时，感觉是非常熟悉的，潜意识会告诉自己『就是他』，那是一种心灵共振。我从没想过我会嫁给大陆人。当时我到北京进行采访工作，周武从乡下到北京准备出家，两人就遇上了。後来他告诉我，他一见我就知道他不可能出家，因为他内心等待的人出现了。我的感觉也很奇妙，他跟我一样念中文系，对文学、哲学的涉猎广泛，我们无所不谈，彼此有一种共鸣。在他身上我看到另外一个我--一个大我。我们才认识三天，见过四次面，就彼此认定对方。

爱怨痛苦的真相

Q：芳绮和周武的情缘曲折又刻骨铭心，期间离离合合，两人饱受折磨。请谈谈你为何人海茫茫中就只爱远在天边的周武?

 宋：我和周武相识12年，前三年因为『距离美』，感情比较好，为了和他结婚，我一年跑青岛四趟办社外婚姻，觉得再辛苦都值得。後来因为要到台湾一起生活，出国手续不顺利，他因为环境的关系一直没有安全感，开始有猜疑，冲突越来越多，因误会而闹分手。中间三年时间我们处於冷战期，我回台湾後完全不跟他联络，打电话给婆婆和他周边的人了解他的近况，就是不让他知道我在念他。他也嘴硬，二话不说。说婆婆每次进他房间，发现他在纸上写满『宋芳绮』。他寄来的信我都退回去，搬家了也不通知他。我既生气他，要折磨他，又不忍心。我知道彼此相爱，可是我又没有办法向他解释清楚或让他信任我，这是我最痛的地方，失去的痛还不及被误会的痛。最後三年，我们冰释前嫌。他却在我孕四个月时意外被火车辗毙。

我常觉得世上配偶多，但真正可以心灵互通的『伴侣』比较少。我和周武一年才碰一次面，每次相处的时间只有10几20天，彼此都靠书信往来联系。在感情上，我们一直都很相信对方。我在台湾的生活很舒适；但在大陆，我们几乎一无所有，生活很苦，只有一间小屋子，没有厨房、没有厕所、没有下水道，用水、倒水都必须到屋外去，然而我们却能够『穷得很浪漫』，用西瓜皮刻印章、写字装裱、布置房间，冲两杯咖啡共饮，生活像神仙眷属，没有一点委屈，那种快乐不是勉强而来的，是很自然和他互动，就觉得很快乐。当然，思想上的差异和环境的不安会造成一些冲突。但生活上争执再怎麽激烈，心灵上是无法切割的，『我们要一起走』这感觉仍很强烈。

身边的人都认为我很苦，觉得我付出很大，爱得迷失。周武一穷二白，没工作没房子，但我就觉得他值得，就是爱他这个人。

 Q:亲密关系的相处，往往有许多外人所不了解的细节和情节，这都是功课，在这过程中你对自己有怎样的发现与了解？

宋：我跟周武好像为了要挖出对方内心最深处的情感，会用比较激烈的方武折磨对方，彷佛对方多痛苦就表示多爱你。事实上，在折磨、伤害对方的时候，那痛是自己在承受。很多事情的发生不是单向的，是互相碰出来的。

如果能够『预知』时间这麽短，很多误会冲突都不会发生，我们一定不会花时间去争吵，一定会好好珍惜对方。  

後来我发现自己那麽爱他，其实是比较爱自己，因为在周武身上我看到比自我期望更高一点的那个『大我』。这其实是一种自恋。我很难厘清自己是舍不得周武，还是舍不得一个跟自己那麽相应、可以对谈的对象。那个对象其实包含自己内在所需求的某个部分。

放下情执付出爱

Q：在家人是穿透爱情从折磨、痛苦中学习成长，出家众是『绕道而行』，如此绕过爱情又是一怎样的心情呢?    

修：确实，出家人不像在家人直接穿透爱情，而是绕道而行，因为直接面对，无疑给自己制造机会去爱。过程中我们虽有因果观念及教诫规范自己，但是挣还是很大，消化的过程还是很辛苦。但是随着时间、距离感的逝去，感情真的会淡化，也可说是修行上层次的提升。

刚开始时和他见面还有点尴尬，一年後再回头看，感觉淡了。那感情已经被升华、转化了。而他後来开始学佛，还成为我的护法之一。

 Q:从法师的经验中，我们发现只要意志坚定，时间和空间是可以淡化一切的。然而，许多人对爱执着，一旦处理不好，就会造成悲剧发生。请问法师如何跳脱这情执之苦?

修：人毕竟是凡夫，无始以来执着的习气很重，一定要证入空性才能够彻底跳脱。佛陀说缘起法甚深，一般人不容易观到缘起无自性正见，因为有『我』的存在，有『我』就有『我所』，这是不容易突破的。从世间法的角度来讲，培养付出的情，不断地利他，才可能放下这执着。开始时要刻意去做，做得纯熟了，假变成真，从有念到无念的依次第修行，才有办法突破。

 Q：伴侣是我们最亲密的爱人，在互动中往往激发自己的多面，看到更赤裸的自己，这是否就是最重要的功课，

修：我们对亲人一般比较执着，对外人就未必这样。所以这项功课一定要从家人开始。亲密关系是互相磨炼的最好修行。

宋：如果没认识周武，我就不知道什麽叫忍让。我是老么，有父母、老师同学疼爱。我的个性有点骄傲和冷漠，不太容易与人相处。遇到周武这个更骄傲的人，才学习忍让，用慈悲心去关怀。 

回头看，其实每一个阶段都是一学习，遇到周武，让我体会到爱一个人是什麽感觉；为了深爱的人，完全无我地付出，愿意改变自己，甚至不惜牺牲自己，又是怎样的一种心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