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
那白色的床上,她、二十三岁开始,便跟床铺相依度日,永不分离,也不容许。
床旁,来去张罗、倍受辛劳的,是她唯一不肯放舍的亲人;无限的关爱,永远的爱怜,但知付出,从不厌烦的母亲。
数一数,无情的岁月,残酷的日子,母女相处相依,已经二十五年了。
2.
每天,无论晨昏,母亲像特别护士,也有点像殡仪馆的化妆师;为她清洗,为她推揉,为她喂食,为她处理大小便;若是换了常人,真的不胜其烦,但躺在床上的是母亲唯一的女儿,一个似人非人、活而犹死的女儿。
漫长的岁月,躺著和站著的心情,除了不足外人道;无怨无悔的滋味,但能诿归於彼此於过去世,一份难以分辨的债务关系,或者说是无记性的因缘与因果吧!
还好,女儿偶尔涌出的眼泪,足够弥补母亲些微希望的情怀。
彼此的,唯有清泪的光,诉说母亲的痛,女儿的苦,尽在不言中;虽然,母亲也免不了喃喃自语,祈求上苍赐予奇迹。
3.
无边的寂静,点缀著老母亲在床边轻微的鼾声。
床上的女儿睡著了。
似在梦中,不知是老母亲?还是女儿?是谁在梦里回忆--女儿双十年华,大学毕业典礼结束的第三天,来来大饭店的礼堂上;冠盖云集的结婚大典,在彩色缤纷的灯光下,花团锦簇,喜气洋溢。婚礼台,一对俊男美女,男的穿著藏青色燕尾服,女的披著粉红色轻纱,双双光艳照人;新人两旁是双方的家长,在社会上是名流人物,尤其是台前的证婚人,是当今的宰相--行政院长。
行礼如仪,偌大的礼堂,喜宴颇具特色,中西混合式的自助餐;宾客们的嘴里,道贺声、问候声、称赞声、震荡於四溢的酒香气氛中;若欲形容,除了喜乐,还是喜乐!
4.
浪漫的香榭大道,蜜月的巴黎,凯旋门为证,留下爱和美的俪影;还有,左岸咖啡屋里的悄悄话,情意缠绵,陶醉於无限的幸福中;他俩,几乎忘了回饭店寻梦。
告别巴黎,转往伦敦,享受浓雾中朦胧的蜜月之旅;不一样的情调,让来去斯文的英伦绅士,分享他俩新婚的喜悦。
伦敦的郊野,乘马车流览不同的风光;蜜月中的小俩口,似乎摒弃了大自然的美景,马车上相拥欲醉,彼此倾听著对方的心跳。
他俩预订的行程,最後一站是纽西兰的皇后镇;小俩口相约、少爷做皇帝,少奶奶做皇后,心心相许,名符其幻;因为「昆士南」流传著,是最适合皇后住的地方。
皇后镇的假日饭店,座落於瓦卡迪浦湖畔,远山近水,旖旎景色;小俩口游明湖,逛农庄,驭马驰骋。夜来,乘缆车上山,俯瞰全镇夜景;朝起,乘小飞机探访冰河冰原。
爱的交流,蜜月中最是香甜。
情的相许,陶醉中神仙也羡。
5.
蜜月结束,双双回到比弗利山庄的大豪宅。
富有的家庭,宅第中有少爷崇高的地位,很不幸,少了少奶奶的尊严;由於老爷的元配,来自保守的封建世家,心意识中儿媳妇永远是外人,所处地位止於半客半奴。
少奶奶是新时代的知识份子,虽然不在意女主人的荣耀,却也不甘愿做富家的奴才;因此,婆媳间永远是两军对阵,几乎形同水火;传统顽固的婆婆,忘了自己也是「外人」,尽管合不合理,通不通人情,对儿媳的要求,但许唯命是从。
少爷处在母与妻之间,从来不敢表示客观的意见,一味地将就母亲,要妻子作无限度的承受和委屈!
天啊!度日如年,再强的耐力,又能被折磨到几时?!
6.
痛苦中挣扎,伤感中过日子,好不容易挨过了一年。
但、命运之神,张著恶劣的旗,一直跟随著她;在一次回返娘家的快速公路上,少爷驾车,悲愤填胸的情绪,小俩口在车上不停的争吵;一个分心大意,撞上前面紧急刹车的砂石大卡车,天昏地暗,灾难降临。
车祸之后,少爷但有小腿骨折,少奶奶因脑出血严重,变成了植物人;苦了,正值青春热力於二十三岁的年纪,落得是人非人的地步,从此必须与床为伍,而且是漫长的。
苦,更苦的是,公婆向法院提出诉求。
法院依法,酌情量事,在富家巨额赡养费的胁迫之下,一年的婚姻关系,就此结束。
她、真的回娘家了;长久地,怀著身孕,带著有如白痴般的躯体。
7.
回娘家不到三个月,以剖腹生产的方式,产下一名健而美的女婴;在离婚协议的规范下,生男归男方,生女归女方;苍天可怜,哀苦的命运,总算给她留下一线侥幸的希望。
如今,小女儿在外婆的呵护下,大学毕业後,进入美国罗省有名的研究所;母女之间,虽然少了言语的沟通,但是,一份母子连心的天赋亲情,永远是不能漠灭的。尤其是外婆的心情,每当孙女儿出现眼前;如幻是真,所看到的是一个美丽、活泼、聪慧的再生女儿!
摘自《千佛山》第169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