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出生,给家里带来了莫大的喜悦,可是,我并没有成为白白胖胖、健健康康的孩子,反而因为两岁时发烧过度,患上脑性麻痹症。
已经三岁,脚细如青蛙,不会爬、不会走,连爸妈都叫不好。到了六岁,渐渐会说话了,但每张开口说一个字,嘴就不由自主歪向一边,眼睛斜著,始终合不拢的嘴不断流下口水,模样怪异。
因为我,父母彼此埋怨,最终离异。
自己的路自己走
我开始了与奶奶相依为命的日子。奶奶在山上静修时,为了训练我的双脚,要我天天爬后山。
「我走不远,奶奶要爬山,您自己去,我在这里等你。」
「不行,奶奶走奶奶的,你也要走你自己的,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。路,不怕远,再远的路,只要肯走,都可以到达。不必怕跌倒,爬起来就好了,多练习几次,再困难的事也可以克服。」
一次又一次,我跌倒了又爬起来,终於有一天爬到了山顶。虽然满身是伤,但看著万仗金光的旭日,我第一次体会到,这世界是这么美。原来,再远的路、再高的山,只要认真走,总有到达的一天。
为了改善我弯曲细小的脚,使我走路不再交叉绊倒,奶奶想了一个妙方,每天临睡前,她用木条绑直我的脚,痛得我唉唉叫。见我老是张嘴流口水,除了打骂,更准备了一根针,只要见我张嘴就马上刺过来。扎针无效,奶奶使出新招,将点燃冒烟的破布放在铁罐中,盖住我的嘴,直到我快喘不过气来才松手。
我恨恨的看著奶奶,伤心的说:「爸爸妈妈不要我,连奶奶也不爱我了……」奶奶心急的抱著我:「不是的,你是奶奶的心肝宝贝啊,奶奶是为你好,将来你就知道了。」祖孙俩拥抱痛哭。
上小学一年级时,我已经13岁,是全校「最老」的学生,也可能是全台北市「最老」的一年级学生。第一天上学,见到教室里全是陌生的小朋友,我动也不敢动。同学们七嘴八舌的议论著:「他是疯子」、「是白痴,还流口水呢」、「他的样子好可怕呀」,这些话深深剌伤了我的自尊心,觉得好委屈。
每天进教室后,我就不敢离开座位,连站起来都不敢。小便憋急了尿在裤子上,成为全班取笑的对象。上课时,老师讲的,我都懂,紧张之下往往念不出话来,勉强念了,口齿不清,同学们一听就笑,我更不敢开口了。其实我的心算很快,理解力也强,但说不出来,没人知道我会,只有内心乾著急。
所幸日子久了,同学们看惯了,就见怪不怪,接纳了我,加上校长、老师慈爱的指导、鼓励,升上高小年级时,我恢复了自信,变得开朗、乐观、活泼好动。
挣脱迷失的岁月
小学六年很愉快的度过,想不到升上中学后,过的竟是一段叛逆、自我堕落的日子。
甫走进新教室就感觉不太对劲,原来是全校最差的班。老师不懂得如何安置和引导我和同学相处及沟通,他们也就毫无顾忌的联合起来捉弄我。把我的东西藏起来看我著急的寻找、将口香糖放在我的椅子、书包或课本中、把我骗进厕所在外反锁、甚至把垃圾偷偷放进我的饭盒里。
我只好逆来顺受,因为生气只有徒增羞辱。我告诉自己,我比同学们长七岁,何必跟他们计较?对付不可理喻的人,最好的办法就是「沉默」。 20岁了,应该不再是叛逆的年龄,可是我的遭遇使我变得很敏感,甚至对任何事都感到强烈的不满。我的言行越来越嚣张,独来独往,差不多忘了要如何跟人正常相处。一落千丈的成绩使我失去了学习的信心。
后来为了得到同学们的认同,不让他们觉得我好欺负,我与他们同流合污,甚至更嚣张,在班上带头捣乱,成了训导主任的眼中钉。
回到家,看见渐渐衰老的奶奶,心里觉得非常歉疚,我真是太对不起她老人家了。我已经浪费了许多时间和精神,结果一事无成。我想,是我依赖心太重了,总是想依赖别人来扶我一把,不然就堕落沉沦。再不去除这种自怜的心态,我就不可能继续成长。
国中二下学期,我不再跟著同学胡闹,开始追求另一个自我。在一次逃学时,我无意走进一家画廊,发现绘画中的纯净和美好,开拓了我的心灵空间。从此我常流连画廊、艺廊,画家、工作人员的解说让我认识了画中丰富的内涵。除了参观各种展览,我也开始到处去听演讲,从学者、专家和作家们口中,了解各种社会现象和专家们专业领域中的知识。我也收听广播电台的艺文、资讯节目,使我在短时间内吸收了不少知识。另外,我也大量阅读各种书籍,而且越读越有趣。
我无意中发现的这扇知识大门,使我的生活充实不少。我觉得既然学校教育不能带给我很大的帮助,我就要自己想办法补救。我体会到,知识是要靠自己去追寻的,愈认真去追寻,愈能发现其浩瀚无涯。
打工创业学自立
第一次打工是在国二的暑假,我要自力更生,考验自己有没有赚钱的本事。我清晨四点就起床,批发了报纸到学校考场去卖。卖完报纸又卖奖券、便当、汽水,一个暑假卖下来,下学期学费和零用钱都不愁了,还可以替奶奶分担一点生活费。
国中毕业后,为了筹措上高中的学费,我摆地摊卖皮包、衣服、玩具、凉鞋及日用品等。天气炎热、日子忙碌,但我不怕,生活有了目标,觉得苦算得了什么?有能力赚钱增加我不少的信心,不再觉得自己是个无用的人。
高中时我半工读,卖花、卖奖券,后来有幸被聘为永丰礼品店外务员。同时我还利用假日,参加了各式各样的团体活动— —夏令营、冬令营、登山、徒步横贯公路、学游泳、学潜水。。。
高中毕业后,我决定自行创业,积极筹集资金后终於开了一家礼品店及花坊。但是,由於没有很好的策划及管理,礼品店工作人员不断流失。花坊也因为我遇到熟人买花就不收钱而一直在赔钱,最终关门大吉。
第一次当老板,就重重从高椅上跌了下来。都怪自己凡事都急著看结果,又没有妥善计划。我决定面对现实,明白自己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学习、磨练,还是先老老实实卖花。
回馈社会感恩心
1997 年,我很荣幸的获得了台湾十大杰出青年奖。颁奖典礼期间,我白天参加各项拜会活动,晚上当大家举杯庆贺时,我脱下西装,一如往常赶去卖花。
卖花让我看尽人生百态,感受人情冷暖。有时遇到热情的客人,除了买花,还会给我小费。刚开始我不愿意拿,觉得不应不劳而获,也觉得是一种施舍。后来我调整了心态,接受客人的热诚,因为我想到可以将客人的好心,转为好事。我曾买下夜市地摊里无助老人所卖的玩具、毛衣或日用品等,送给孤儿院的小朋友或是老人院的老人。这样一举数得,心里觉得很舒坦。
与刘济雨 (左一)及沈慕羽(左二)
摄于武吉免登静思书轩
我也发起了脑性麻痹协会、残障花艺创意协会、与纪政女士发起台湾区各项残障运动会及国际残障运动会,协助政府办理职业训练等活动,参与筹办「慈济儿童复健发展中心」,并在学校、社团、读书会、监狱分享成长心得,发表了逾1500场演讲。
而在娶了柬埔寨妻子娜葳后,异国婚姻的磨擦障碍,让我开始筹建「台湾市外籍新娘成长关怀协会」,希望帮助同我一样身陷异国婚姻之苦的人。
曾经我在几个月之间--失去亲人、事业、栖身之所,即使这样,我仍然没有停止每天的工作。有天清晨,当我疲惫得死去活来、心力交瘁时,举头刚好看见火红的旭日冉冉升起,我感恩自己还活著!
常有人问我:「你凭什么没被打倒?」,我的答案是:「因为我心中有一颗太阳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