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风吹袭,气温骤降,这是加尔各答罕见的冰冷冬天。露宿街头的游民,躺在几块厚纸皮上、盖著几张单薄粗布,彻夜颤抖,只能靠燃烧垃圾来换取一丝短暂的温暖。
一阵狂风掠过,垃圾、纸皮、粗布化作熊熊烈焰,在冬季乾燥的空气中,火速蔓延……。这出名曰「危险的温暖」的严冬悲剧,不断在加尔各答的街头巷尾上演。从火海中死里逃生的街民,一个按一个,被抬进垂死者之家。
当他被抬进来时,没有人,能够正视他的脸。那张被烈焰烧得模糊的脸,已经分辨不出任何表情;不只是脸,他全身每一寸肌肤都熊熊燃烧过,残存的呼吸仿佛吐著炎气,微弱的心跳也仿佛渗著焦味。他就像是从天界坠落的火凤凰,或是,从八热地狱逃脱的众生,完全不应该属於人间。
修女们、义工们,每个人,只能痛苦地别过眼。多看一眼,心就会被揪得更痛更紧;再看一眼,泪就会像泄洪般涌出。
这寸,一个年迈的身影静静走过来,她温柔的目光凝视著那张脸,二话不说,开始为他清洗溃烂的伤口。
痛不欲生的嘶喊声,仿佛从胀裂的地狱缝隙中传出,那么陌生遥远却又那么清晰骇人……。在最靠近这声声嘶喊的床边,她眼神专注、手势俐落,用爱一寸一寸地轻抚他破碎的身心。
心系垂死者之家
1996年,刚从医院护士长之职退休的德蕾莎(Teresa Volpato),参加了一个为期三周的印度观光团,行程的第四天,一行人来到加尔各答的垂死者之家(Home for the Dying Destitute),遇到了德蕾莎修女(Mother Teresa)。与德蕾莎修女同名的德蕾莎,被散发自这娇小瘦弱身躯的慈爱之光慑住,当时并不知道垂死者之家是否需要义工的她,怯生生地间德蕾莎修女:
「我可以留下来吗?」
「当然可以,欢迎啊!」德蕾莎修女说。
就这样,这位年逾60、一句英文也不懂的意大利护士,连观光也不继续了,离团独自留下来当义工,後来,还把原订留在印度三周的行程延至三个月。
那次以後,德蕾莎的心被深植在这异乡,故乡反倒成了度假的地方;八年来,每年平均九个月的时间都住在印度。
在意大利的医院当护士长与在加尔各答的垂死者之家当义工,虽都是医扩工作,却有很大程度的不同;印度的奇难杂症,常常让来自欧美的医护人上惊愕不已。退休後的德蕾莎,没有选择在风光明媚的故乡享受悠闲安乐的日子,却选择在垂死者之家,让遍体疥癣、痈疽、灼烧或蛆蛔盈满的芸芸众生,成为她生活的全部。
身为家中独女,在父母逝世後,单身的德蕾莎没伴侣没子女,一直孑然一身;垂死者之家,成了她不弃不离、心灵依归的家。
工作时全心全意的专注力,经常让德蕾莎废寝忘食,让她漠视身边的一切。她看到的,只有每一个躺在她面前的病人。过去,到底做了多少事、到底为多少病人疗过伤,对她来说都不重要:未来,还能做多少、做多久。对她来说也不重要;只有现在,只有当下的一刻、只有眼前的病人,最重要。就像德蕾莎修女说的:「我们只能在一时爱一个人、在一时服务一个人。」德蕾莎温柔的目光只锁定当下的那个人。
病痛缠身坚持不休
垂死者之家是德蕾莎修女於1952年创办的第一个家。缘起於半个世纪前,每日在贫民窟与街上为贫者服务的德蕾莎修女,发现一个被老鼠和蚂蚁吃掉半张脸的人,四处求医却频遭拒绝,因而发愿力垂死者觅一处安身之家。
50多年来,八万多名垂死者曾经在这小小的家安住、安息。
德蕾莎修女经常说,她办的不是一所医院,是一个家。垂死者之家也许设施简陋、条件低劣,可是充满尊重、和谐与爱。
拥有40年专业护士的经验,正好让德蕾莎在垂死者之家发挥所长,不谙英文的她总是默默地力伤势最严重的病人清洗伤口、敖药、包扎。
垂死者之家的百馀位病人多半是遍体鳞伤的,每位都必需每天清洗换药一至二次。这工作由每天上午从各修道院过来的实习修女、修士,以及医扩义工负责。实习修女、修土定期调派到不同的家实习,义工的流动性亦高,故此几乎每日部由不同的修女、修上或义工为不同的病人包扎伤口。
对於这点,温和的德蕾莎却有固执的坚持。她通常会负责儿位重伤病人的包扎工作,而且做了第一次,就是「她的病人」,其他人不得插手。这对病人宋说,无疑是好事,由同一人海曰观察伤口的好转或恶化,以决定处理方式,有助康复与痊愈。
然而,就因为这小小的坚持,德蕾莎不管刮风下雨,都准时出现在垂死者之家,甚至病痛缠身之际也从不休息一天。她那耆老的身躯,像是一副金刚身,而支持这副金刚身的,是她的金刚心。
曰复一日,德蕾莎无微不至的照料,让在火海中破烧得焦头烂额的他,渐渐康复了。
日艳艳,风习习,冬天过去了;每个人都以为活不下去的火凤凰,竟然要出院了。
德蕾莎凝视他那已长出纷嫩新生皮肤的脸,就像第一次凝视他烧得模糊、没有表情的脸那样,目光温柔。
在风中挥别,他笑了,她也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