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.亲力亲为
道元禅师讲过一个故事,说是他曾经在一座禅院里,见到一位头发皆白的主厨典典座,弯着腰、曲着背,在猛烈的阳光下,专心地晒着蘑菇,于是就上前去问:
“老师父,您今年几岁了?”
“86。”
“为什么不叫人别人来替您做这工作呢?”
“别人不是我,我不是别人。”
“可是阳光这样猛烈,您这把年纪,实在不应该在阳光下这样曝晒啊!”
老典座说:“如果我这时不晒,这些蘑菇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晒呢?”
读到这样的禅门故事,立刻就使我想起弘一大师来。据夏丐尊老师的回忆文章说,弘一法师这个人啊,一切自己的事,都亲力亲为。即使是一条面巾,他也亲自拿到溪边去洗。夏老师就曾经对他说:“您这条面巾已经用到发黄了,为什么还不丢掉呢?他回答说:“洗一洗就干净了。”
我因此想起读小学二年级时,课文就说:“去年我每天起身,妈妈替我整理床铺。今年我每天起身,都是自己整理床铺。”
因为有了这样的课文,所以老师解释后便吩咐下来:“从今天起,大家每个星期期日都必须自己洗鞋子,再用鞋粉把鞋子刷白后,拿去晒太阳。”
我们这一代的人,从小就接受了这样的生活教育。学校并不是禅门,我们也不是到学校去参禅的。可是这样的生活教育,不也和“禅”毫无差别吗?“禅”是佛法,佛法不就长驻我们的生活之中吗?
到了学佛之后,懂得了生老病死,就更懂得了“别人不是我,我不是别人”的道理。许多事,我们是不能假手于人的,而别人也实在不可能替我们做。
清朝皇帝溥仪的前半生,被宫女和大监服侍得无微不至。到了退位之后,这个人竟然连穿衣、穿鞋、洗脸、洗操这些属于自己的事完全不会。他的“生”,始终依赖着别人而“活”。到后来就只好被送去劳动改造,才能活得像一个人。
现在我们大部分的有钱人家,几乎都有女佣替他们做许多工作。可是,女佣能替他们生病吗?能替他们衰老吗?能替他们死亡吗?
这些当然都不可能。生老病死,实在应该由我们自己来承担,由我们自己来亲力亲为的。
2.失眠
有道是:“不曾哭过长夜者,不可以与语人生。”
于是问题来了:“哭长夜者,是不是失眠症患者呢?如果是,我们不也不可以与失眠症患者“语人生”吗?
我把这个问题拿去请教我的家庭医生。他说:不是,应该可以。因为“失眠”是指经常不能获得正常睡眠为特征的一种临床常见的症状,而“哭长夜者”,则是指一个正在经历一场撕心裂肺的痛苦的人。他的痛苦,由于不可与人说我不便与人说,所以只好独自倒在床上,哭了一个整整的、长长的夜,虽然那夜他也失眠。
我的家庭医生还说,过去失眠症患者,多数是上了年纪的人。但是现在,患上这种病症的人,年龄逐渐降低,而且他们的人数,也有逐渐增多的趋势。这是因为现代人的生活节奏紧张,工作压力越来越重。更坏的是他们不可以想,但还是要想的东西很多,以致造成他们大脑的皮层的机能失调,睡眠因此发生障碍。
现代人的失眠为什么会这么严重呢?真正的原因,还是在于“他们不可以想,但是要想的东西太多,以致大脑皮层的机能失调,所以失眠。”
如果我们经常与广大社会群众有所接触的话,就不难发现到如今社会心理和群众心理,已经与过去不同了——人们已经自动解除掉思想武装。
那么,思想武装究竟往哪里去了呢?
当这边厢在鼓励五彩旗纷,那边厢在夸张经济成就;转过来看到声色犬马,转过去看到钱雄势大的时候,人还要思想武装吗?不要的话,思想里自然就装满了很多不可以想,但还是要想的东西。
有什么对治方法吗?
老实说,我也“不可以想,但还是要想”地想了一个个长夜。结果,想到有人问大珠慧海禅师:“和尚修行还用功否?”大师慧海禅师说:“饥来吃饭、困来睡觉。”问的人很不服气,又反问:“饿了就吃,疲倦了就睡,这种事谁不会?”禅师气定神闲地说:“许多人到现在也还不会。”
我因此又把佛教把人对“财、色、名、食、睡”的渴求,列为“五欲”。
但我又想到人在这五欲之中,只要陷入,就是导致吃也吃不下、睡也睡不着。
所以我们大可以把失眠症患者也当作“哭长夜者”。所以,我们也可以与失眠症患者,语人生。
那将是一种宏观的人生,大宇宙的人生。佛教数千年来,不也始终期望着众生,不受五欲束缚,自由自在地过一生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