吉野山漫山皆碧。
春天有樱,秋天有枫,这是一个天使时不时打翻调色板的山峦。而盛夏清一色的绿野,让贪恋美色的游人觉得单调,于是吉野山拥有了一份难得的清静。山呢,并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高峻,连绵着,如缓缓的、温存的波浪,一层层推开去,渐至平原。车行个把小时,便到了万丈红尘的大阪或京都,离奈良更近。
不过,这会儿的吉野山连接红尘的道路人踪杳然。我们下榻的纯和风温泉旅舍“辰巳屋 ”也静寂得如世外桃源。“红白花开烟雨中”,一句淡淡的诗,安静地卧在墙上。蝉声和鸟鸣断断续续,仿佛也叫得有几分难为情。辰巳屋的主人这样描述:“传统的美蕴育着和的空间,心灵会在这一刻得到安宁。”
空山隐着一所古刹,叫金峰山寺。推窗便能看到它远远挑起的屋檐。让漫漫无垠的绿色中,跳出一点暗红,倒愈发显出这里的空灵。
恰逢农历七月十五,算是中元节。皎洁的山月,在透明的夜色中便显得兴高采烈,甚至有几分喧哗的感觉了,倒把星星挤逼得只剩了寥寥数颗,荧荧地照着金峰山寺。灭掉满室灯光,愈觉月明,虫儿也不再往窗纱上扑了。满心的踏实,只享受着这份“什么也不想”的安宁——多久没有这样入定的感受了?
次日的早晨,我们果真有了一个和老僧一同“入定”的机缘——聆听金峰山寺的早课。
太阳刚刚招摇着爬上山头,我们已经跨越了距“辰巳屋”只数步之遥的铜居——据说是隔开仙凡之界的铜制山门,通向得道登仙的金峰山寺。在寺门两侧怒目金刚的注视下,安静地走向主殿藏王阁,跽坐于榻榻米上。先我们而来的零星善众,神情已经入定,宁静庄严地双手合十拜伏再三。
七八位僧人,在主持的亲率下,身披袈裟,隐隐然立于佛前,长诵《华严经》。从不知诵经的调子可以吟唱得这般和谐曼妙。那声音悠长无尽,守着经年诵念形成的默契与节奏,在空山中漾出似有若无的回声。忽而一僧领诵,如鹤唳长空;忽而众僧跟从,如轻云拂面;忽而法螺响起,如山风击水;忽而法鼓急震,如春雷警世……
尽管完全不辩其意,但这天籁之声,听得让人忘我。跽坐40余分钟,双腿竟不觉麻木,满心里感觉着洁净透明、无挂无碍。山里清香的空气,有洗肺之功;山寺早课的诵经,更有涤心之效。
难怪,有人把奈良金峰山寺坐禅,与瑞士小镇英格堡的铁力山山顶全景餐厅享用早餐,视为举世难得的空灵宁静的绝妙体验。
金峰山寺的建筑也极为不凡,藏王阁有日本第二大的木制结构建筑之称,数十根全无雕饰的整棵巨木,支撑着这座殿堂。这里是日本佛教修验道——由行者役创设 ——的中心。细看了一下据说是行者役发现的释迦牟尼佛的“藏王相权现”(即一时变身之意),其狞厉之美,颇似日本神道供奉的神像风格。一问,果然这修验道有明显的佛教与日本神道相融合的痕迹。神佛合祭是本地一大特色。就在离金峰山寺不远处,矗着神道教的吉水神社。在日本,常常看到佛寺与神社相依相偎。毕竟,日本历史上有过权力中心专崇神道而试图灭佛之举。这样一来,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彼此相安无事。日本人性格中的灵活变通,将各路文明、各种宗教融入一路的“化功大法”,由此可见一斑。
古时交通不便,吉野山据说倒比现在人气还旺,修炼的行者不绝于路。在十五、十六世纪,参拜者多到了“不绝如蚁”的地步。至今,仍有行者们还会艰难地徒步攀山访问各路寺庙,实践着“修验道”的精神。
诵经毕,我们这些一同早课的“行者”,轮流行礼如仪,撮香为敬。出寺,已是煦日高照,满山的小叶枫、樱树都在阳光下苏醒,被阳光照得透明的叶片,在微风中前仰后合,仿佛也在诵经中陶醉,有了几许禅意……
吉野山属于世界文化遗产“纪伊山脉圣地和朝圣路线以及周围的文化景观”范围,是全球仅有的两处以“道路”为主题的世界文化遗产(另一处是西班牙的朝圣路)。踽踽走在这样的朝圣之路上,山路蜿蜒,林木参天,看日影光斑星星点点地闪烁在你身前脚下,真有一点超凡入圣的感觉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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